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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得吉祥拥护,一切灾难,悉皆不受

兰亭已矣(二)


  定权蜷缩着身子,无助的侧卧在床榻上,他感觉他的身体似置于百丈寒冰中,又似置于滚油热锅中,多少魍魉魑魅的狰狞鬼脸,一个个都幻化作他所熟悉的人,定权又惧又怕,仓皇着要找出去的通路,跌跌撞撞的跑到懿德宫,一眼就望见月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  “嬢嬢!”

  定权眼前蒙上一层雾气,他贪婪的看着母亲渐渐模糊的面容,心知自己是在梦境之中,扑跪在皇后怀中,泪如雨下,“嬢嬢,告诉阿宝,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
  “到底是谁害了嬢嬢?”

  “阿宝不孝,阿宝就该听嬢嬢的话,多留一会儿再走。”

  定权正在哭诉,质疑,怀念,追悔,忽地只觉得身上一轻,重重的跪倒在地上,当他再度抬头的时候,眼前的懿德宫早就化作虚空,母亲也不见了身影,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在他身边萦绕,天地之间,只留有他一人,只剩他一人。

  “嬢嬢,嬢嬢!”

  定权惊惶至极,浑身发寒,冷汗淋漓,他正在四望寻找着出路,却忽然被一人抓着衣领将他踹倒在地,定权回头一看,一根嗜血的鞭子正劈头朝他抽过来,他吃痛不过,本能的要挣扎,却怎么也挣扎不开。

  梦中的定权在无尽的鞭打之下不停的挣扎,实则他的身子一动不动,仍旧无力的瘫伏在床上,双颊滚烫,唯有嘴唇翕动,发出几声轻如羽毛的呓语呢喃,“不,不要……”

  定权还发着高烧,王慎又年迈,难免照顾不周,今晚“坐更”的自然是蔻珠,蔻珠心中一直记挂着定权,便是打盹,也是极浅,现在听到帘内几声细碎的声音,蔻珠忙站起来,轻轻提着放置在一旁裹着素纱的小灯,见定权眉头紧锁,神情很是不对,知他陷入了梦魇,便轻轻摇晃着定权的肩膀,“殿下,殿下醒醒,殿下。”

  定权乍一受惊,将他从深陷的梦魇里抽离出来,他猛地从床上坐起,身后的鞭伤又开始咬噬他的神经,他一手撑着床,一手伸手抹了额角脸上的泪汗,心脏还在咚咚的猛烈撞击着胸腔。

  蔻珠从五更鸡上到了一杯热水,轻轻拍着定权的背,然后将茶杯送到定权嘴边,担忧关切的问,“殿下是做噩梦了吗?”

  热水下肚,将定权凄冷的四肢百骸给暖热,他的神志渐渐清醒,看着四周熟悉的陈设,目光投向蔻珠,“我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
  “是昨天晚上,殿下发烧了,陛下让殿下回宫休养。”

  定权鼻里哼了一声,没有说话,只是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,亦不穿鞋,赤足就往窗边走,蔻珠忙拦住他,“地下凉,殿下把鞋子穿上,莫要再加重了病。”

  定权只当听不见,他走到窗边,轻轻推开窗户,被牢牢阻挡在外的烈风终于呼啸着冲了进来,带着寒凉与冷冽,肆无忌惮的吹在定权只穿了一层单薄寝衣的身上。

  蔻珠见定权的身子已在瑟瑟发抖,不知仍在固执的看着什么,但是殿下的身子要紧,她心中急切,也顾不得什么,径直将窗户关好。

  定权看着窗上雕花,眼泪忽地落了下来,有些软弱的皱皱眉头,“我梦见嬢嬢了。”顿了顿,语气中又带了几分咬牙切齿,“我还梦见了她,我梦见了她在拿刀,是她害死了我母亲对不对。”

  蔻珠见定权神情疲惫,双眼无神,知他天性孺慕,听到这样的噩耗一时回缓不过来也是正常的,等听到定权后面这一句话,一下子就变了脸色,急忙去扯定权的衣服,“殿下,慎言!”

  定权冷笑一声,忽然觉得自己头痛欲裂,有些站立不住,便慢慢的走回床边,头刚一着枕,浓倦的睡意就朝他涌来。

  等到了第二日,刚刚停了没多长时间的雪又开始下起来,撕棉扯絮似的往下飘着,天地之间都被这张巨大的白幔给笼住,格外凄凉,格外阴寒。  

  定权一身缟素,脸色比漫天雪地还要惨白,坐在灵柩前,靠着朱红色的印着泥金经文的棺椁,一如曾经,承欢母亲膝下时的场景。 

  他就这样在缠着白纱的黯淡的灯光下坐着,周围除了棺椁之外也是一片白茫茫,正如此刻他的内心。 

  不知过了多久,定权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,定权手指微微动弹一下,依旧坐在原地不动。

  萧睿鉴在陈谨的陪同下进了殿内,萧睿鉴身上还穿着衰服,神情悲戚哀伤,眼角也多了几道深纹,他是来奠酒的,口中亦念念有词,只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。

  忽然听到一阵低微而隐忍的哭声。

  皇帝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一皱,顺着声音落到那个蹲在地上,双手环膝的少年身上,皇帝看见他,心中本能的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厌嫌,但是皇后临终前哀切的声音一下子又攫紧了皇帝的心,让皇帝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下来,生起的嫌隙又一次在皇后的声音中弥补愈合。

  他,毕竟是皇后唯一的孩子。

 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,怨不得他。

  皇帝无声的叹了口气,声音和缓,看着定权说:“你身子刚好,先回去歇会吧。”

  因为母亲的突然亡故,定权现在对父亲也有猜疑,也有怨怼,听着父亲不同平日的故作温和的声音腔调,只觉得是父亲心中有鬼,心中有愧,回话的声音就越发冷硬,“不用,谢陛下体恤。”

  殿内气氛一滞,陈谨看萧睿鉴面色不善,心跳了跳,走到定权身边低声劝着他,让他先回去歇息,定权默不作声,只是看着灵柩发呆。

  暗淡的烛光洒在少年单薄无助的身影上,让病中的定权更显憔悴,整个人苍白而抑郁。见他如此形容,又思及亡妻,萧睿鉴心间也突然弥漫心酸之感,油然而生起一股爱怜,用手按着定权的肩,温声开解,“生死离别,都是天意,你没必要这样。再说……”

  皇帝话音未落,就被闻言后激愤的定权给打断,定权本来就在敏感之际,那个妾妇害死了母亲,陛下非但不处罚她,现在又这样轻飘飘的说些不咸不淡的话,当真就是完全不把母亲放在心上!定权冷冷的说:“圣人忘情,陛下可以对结发妻子的死等闲视之,臣顽愚,做不到对母亲的死这样。”

  萧睿鉴本来就对定权心中有气,再怎么强压,也奈何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拱火,终于惹得萧睿鉴大怒,反手一掌甩在定权脸上,戒指划破定权的嘴角,留下一道血痕,十分刺目,“萧定权,你放肆!”

  萧睿鉴盛怒之下,自然是用尽了全力,这一巴掌直打得定权眼前一黑,耳畔嗡嗡乱响,半张脸登时就肿了起来。他的怨怼,他的委屈,他的愤怒,都借着这一耳光化作熊熊烈火,将他的所有理智悉数化为齑粉。 

  “臣到底有没有放肆,陛下心中有数,陛下在纵容谁保护谁包庇谁,陛下心中也有数。隔绝臣与母亲的最后一次见面,现在,还要把臣在懿德宫陪伴梓宫的资格都给剥夺了吗?!”定权的眼角挑起一抹猩红,神情悲愤,又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委屈。

  定权话音刚落,只觉一手扼住了他的脖颈,强烈的窒息让定权本能的挣扎,既而又顺着力道重重磕在棺椁上,剧烈的疼痛和阴沉的怒吼声一并在定权脑边炸开,“你在这发什么癔症,给朕清醒一点!”

  

  

   

  

  

   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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